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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孤雲何處尋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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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孤雲何處尋(1)

蘇盈的出現,令周圍隱藏的暗衛齊齊一驚,趕忙現身想要相助,但為時已晚,蛟龍的血盆大口已經落到蘇盈頭頂。

危險近在咫尺,她幾乎可以聞到蛟龍涎水的腥臭味。

她下意識閉上眼睛,等待死亡的降臨。

出乎意料,沒有意想之中的痛楚。無數冰涼的水滴墜下,帶著淡淡的腥味,打到身上,刺骨寒冷。

蘇盈小心翼翼睜開眼,曾幾何時,齊歌已經將她護在身後,手持太阿劍,與蛟龍對峙。

雙眼被劍刺傷,蛟龍吃痛,仰天長嘯,蛟龍淒厲的嘯聲裏,周遭狂風大作,連太陽都隱入密布的烏雲之後。

“——退後。”齊歌出聲。

看到他的身影,她原本不安的心神,突然鎮定下來。

蘇盈果斷從袖中摸出銀手銃,道:“我來助你。”

“助”字還未說完,蛟龍獠牙畢露,吐露兇煞的芯子,長尾一掃,掀起洶湧波浪,再度向兩人發動進攻!

“陛下小心!”鶴雨驚呼出聲。

不等幾名暗翼出手,一身玄衣好似墨雲翻滾,直踩著蛟龍的身軀而上!

肆意揮灑的劍光只留下縱橫的殘影,響徹雲霄的龍鳴令人耳膜幾欲破裂。蛟龍甩頭的剎那,蘇盈抓住時機,引燃火銃裏填塞的彈藥,對準它受傷的雙眼,熊熊火光瞬時噴射而出!

蛟龍雙眼接連爆出鮮艷的血花,令它視線一片模糊。劇痛之下,蛟龍長著倒刺的尾巴猛地一甩,打在龍棲潭旁的榕樹上。

在蛟龍的一擊之下,生長數百年的老榕樹登時四分五裂,粗壯的樹幹“轟”地一聲,朝著龍棲潭的萬傾碧波裏砸去。

老榕樹倒下的一瞬,蘇盈雖然僥幸躲過,但脊背是被半空中墜落的粗樹枝狠狠砸到。她被砸得眼冒金星,下一個瞬間,還來不及作何反應,震天的吼聲裏,蛟龍已經撲到她面前!

說時遲那時快,齊歌點足一躍,將蘇盈攔腰抱起,同時揮劍向前,擋住蛟龍的攻擊。

然而蛟龍撲來的力道太重,劍刃撞擊在堅硬的龍鱗上,刺拉拉迸射一串燦爛的火星。齊歌胸口一陣血氣上湧,步伐卻不停,抱著蘇盈向後退出數十米。

蘇盈從他懷裏下來後,道:“你吸引它,我尋找弱點。”

齊歌簡單回應一聲“註意安全”,隨後長劍回挽,繼續投入戰鬥之中。橫劈,挑刺,流瀉的劍光如長虹貫日,蘇盈同樣動作敏捷,接二連三地引燃火銃,瞄準蛟龍發射。

落葉蕭蕭而下,晦暗難明的天色裏,劍吟嘯野,火藥轟鳴,獸吼激蕩,交雜在一起,仿佛華麗的長歌。

“頸部第三片龍鱗!”蘇盈疾聲道。

在她的提示下,齊歌雲劍走橫,連挽三朵劍花後,破空而刺,劍光如扭曲的閃電般,貫穿蛟龍的心臟!

一聲尖銳的龍吟,蛟龍重重砸向水潭,濺起數十尺高的水浪。

血水混合著浪花灑落,淋淋漓漓,驚心怵目的紅。

淅瀝瀝的血雨之中,濃厚的雲層逐漸退散,瀑布般的日光自天穹之間傾瀉,為黑衣青年堅毅的輪廓鍍上一層金光,神聖而凜然。

在場眾人提著的心好不容易落定,正松了口氣時,齊歌手中長劍哐當墜落,他一個搖晃,猛地跪地。

蘇盈不顧自己同樣重傷在身,下意識向他伸出手,想要拉他起身。

然而看到對方伸出的柔夷,他怔在原地。

日光斜照,微風乍起,在漣漪裏攪起不盡碎金,潭邊一襲紅衣耀然,在暖風的吹拂下,似烈焰著火翻湧。

此情此景,恍如初見。

模模糊糊的記憶裏,他仿佛曾躺在波光瀲灩的星落池旁,凝望著九夷的神女踏雪而至,影似驚鴻。而他遍身血汙,奄奄一息。

她一時的垂憐,成為他畢生的救贖。

眼前人的臉與星落池旁的容顏重疊在一起,恍惚之間,他竟無法分清,到底是夢是幻,是真是假。

正當齊歌心緒動蕩之際,林閣老反應過來,厲聲道:

“捉拿刺客!”

一眾金吾衛如潮水般湧上,將龍棲潭團團圍住。面對金吾衛的包圍,輕羽、令狐與花夜他們當即護在蘇盈身邊,呈戒備之態。

氣氛愈發劍拔弩張,兩邊人馬的爭鬥一觸即發。

外面的人早已聽見龍棲潭裏的動靜,見這邊恢覆安全後,大臣們魚貫而入,站在林閣老身邊,以不善的目光打量蘇盈。

寂靜之中,蘇盈突然比了個手勢,示意屬下讓開。

雖然遲疑,但六名暗翼還是遵照吩咐,退到蘇盈的身後。

熾烈而明亮的陽光裏,紅衣女子的語聲如珠玉琳瑯,清晰無比。

“我並非刺客,也不想與任何人為敵。”

她走到龍棲潭邊,拔出夏侯琮屍身上的羽箭,然後將箭展示給眾人。

“這箭是誰的我說不準,但是我想,齊郎將應該認得。蛟龍也是因為中箭而發狂。”

林閣老凝視著羽箭,心裏某個猜測,漸漸浮出水面。他看了齊歌一眼,對方同樣緊盯著羽箭。

兩人的眼神交匯的時候,便知道,對方和自己一樣,都想到同一處去了。

若……真的是那個人做的,即便想追查,現在也不是時機。

林閣老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,看向蘇盈,發問:

“如果懷安王之死與你沒有關系,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?”

蘇盈環顧周圍一圈,目光最終落回齊歌身上。

“我來,只不過是為了一個人的承諾罷了。”

“昔日齊郎將曾允諾我,若我幫你成功除掉顏儒,你便許我一個條件。我以身中血毒為代價,換得顏府滿門抄斬。現在我要你兌現諾言,陪我去北疆的風寂之山,找回過往的記憶。”

眾人嘩然。

齊歌不發一言。

蘇盈強忍住傷口牽扯的痛楚,挺直脊背,當著一眾大臣與士兵的面,走到齊歌面前,直視齊歌的雙眼,朗聲道:

“我只問你一句,你今日,到底跟不跟我走?”

他依舊沈默。

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,她的心逐漸沈入谷底。

林閣老徐徐開口,替他回答了她的問題。這三朝的重臣凝視著遍身染血的紅衣姑娘,眼神憐憫:

“即便姑娘說的是真的,齊郎將如今已與小女訂婚,又即將恢覆皇孫身份,哪怕重新想起往事,對姑娘而言,有什麽意義呢?文武百官,百姓黎民,總不可能接受一個來自異族的皇妃。”

“你與他之間,緣分已盡,何苦強求?”

一言既出,紛紛有人附和:“對呀,何苦強求?”

她卻固執擡起頭,目光明澈如琉璃,語聲是擲地有聲的決然:

“緣分已盡又如何?我偏要強求!”

紅線,斷了的紅線,曾經牢牢綁在彼此之間的紅線。

哪怕被萬人唾罵,滿天神佛背棄,她也要將它重新系回兩人手腕。

似是被她的眸光所攝,齊歌的耳邊不可抑制地響起一些話語:

“三生太短,我求萬古千秋。”

“生生世世,願永為夫妻,白首相依,生死不離。”

記得否?淩天峰上,神女像前,至死不渝的諾言。

回憶似滄江流水,越是奔湧,便越是徹心徹骨的疼痛。

終於,他註視著她,緩緩道:

“既是如此,我相信你,我跟你走。”

我相信你,我跟你走。

這句話傳入蘇盈耳中,她眨了眨眼,長長的睫毛下,似有將落未落的晶瑩。

她最終隱藏起那點酸楚,只是對著他,揚起唇角,露出一個明艷的笑容。

仿佛,真的篤定,他會選擇自己。

仿佛,從不曾懷疑,他對自己的信任。

聽見齊歌的話,眾人大驚失色,林閣老正想開口勸阻,齊歌一個手勢,制止他的話語。

“林閣老不必憂心,我自有分寸。”

林閣老眉頭緊鎖,諸多未出口的話,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。

看到林閣老的態度,其他大臣亦不再多言,各懷心思,向旁邊分開一條路,目送齊歌與蘇盈離去。

正當所有人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候,人群裏突然響起一句冷冷的話語:

“——真是好個自有分寸。”

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,只見林秋水一身碧衣,仿佛春水綠波,然而溫柔的春水,此刻盡數化作冷凝的冰霜。

迎著眾人的目光,她摘下帷帽,緩步上前。

“齊大人似乎忘了,作為未婚妻的我,還在這裏吧?”

話雖如此,她卻沒有看齊歌,而是註視蘇盈。

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。紅綠書紙,禮金為聘。”

她語聲雖輕,話裏的意味卻極冷極絕,“如今你卻要當著我的面,同別的女子離開,你究竟將我置於何地?”

“你說的那些,我也有過。”蘇盈擡起眼眸,眼裏閃爍著細碎亮光,“我並不想讓林二小姐難堪,只是,做人總不能言而無信,對吧?”

林秋水毫不退讓,與蘇盈針鋒相對。

“那我便與你打賭。賭即便齊大人找回自己的記憶,他也會回到我身邊。最終他能選擇的人,只能是我。”

“賭就賭,誰怕誰。”蘇盈脫口而出,“若是輸了,我此生——”

她沈默片刻,咬了咬下唇,一指齊歌,道:

“我此生不再見他。”

她一字一句說著,語聲堅定,然而說到最後,尾音卻微微顫抖。

或許,顫抖的不止嗓音,還有她所有的信仰。

“希望蘇姑娘信守承諾。”林秋水重新帶上帷帽,遮住清麗容色。

“林二小姐大可放心,我們西州女子,一言既出,駟馬難追。”蘇盈翻身上馬,然後沖著齊歌一揚臉:

“我想,我們可以啟程了。”

就在齊歌即將跨上馬背的時候,林秋水還是按捺不住滿腔的酸澀,向他喚出昔日的稱呼:

“洛哥哥。”

她盡量抑制嗓音裏的哽咽,以平靜的語調問他:

“你可否告訴我,你究竟出於什麽原因,選擇跟她離開?”

回應她的,是對方一聲細不可聞的嘆息。

“不過是為……了結一段因果。”

他步步為營,算無遺策。

卻最終,敗給了自己的心。

得到他的回覆,林秋水閉了閉眼睛:“我明白了。”

她撩起帽檐垂下的輕紗,努力對他露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笑顏。

“不管結果如何,我心匪石,不可轉也。秋水……永遠等你回來。”

他下意識避開她的目光,只是點頭,然後提起韁繩。五名暗衛同樣翻上馬背,追隨在他們身後離開。

幾聲“駕”後,馬蹄揚起滾滾飛塵,凝望著眾人打馬而去的身影,一行清淚如斷了線的珠子,終於順著林秋水白皙的面龐不住滑落。

林閣老握緊女兒的手,低聲安慰:

“他若不願回來,那也不是我們要的下一任皇帝。”

林秋水點頭稱是,然而目光卻固執追隨著玄衣青年遠去的背影,一直延伸到天邊,直至消失不見。

懸崖上,顏舜華饒有興趣地俯視著這一幕,風吹得他的衣袂蕩起,那纖塵不染的潔白,成為遍山枯枝敗葉間的一抹亮色。

“真是一出好戲。”他如此點評道。

“依侯爺之見,齊歌此行結局……”他身邊的素衣女子開口。

“這個重要麽?”顏舜華擡了擡眉梢,打斷她的話。

“侯爺何出此言?”顏淩不解。

顏舜華搖了搖頭,喟嘆:“當著林天行的面,在一眾大臣前以他女婿的身份,跟隨別的女子離開。即便事出有因,齊歌最後回到中庭,你以為,林天行還能毫無芥蒂地幫他?”

“林天行只是老了,可不是傻了。”

聞言,顏淩露出了然的神色,“侯爺說的是,林閣老能屹立三朝不倒,沒點手段,一般人還真做不到。”

顏舜華唇角上挑,涼悠悠地道:

“且走著瞧吧,齊歌這次算是當眾扇了林天行一個巴掌,也不知道他回到帝都後,受不受得起別人的非議。”

想起什麽,他又問道:“對了,沈臨淵在北疆,近況如何?”

“一切依照侯爺的計劃進行。”顏淩答道。

“那就好。也算是我送給齊歌前往北疆的一份大禮,希望他能笑納。”他展顏輕笑,唇邊的笑意有著殘忍而優雅的弧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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